荆立峰专栏

小儿到底是“纯阳之体”还是“稚阴稚阳”?

2020-02-21

先来看一个流传很广的著名故事。

        

徐小圃先生(1871—1959)是上海近代声誉卓著的儿科名医,徐老在行医之初,偏重于“小儿纯阳”理论,以“小儿热病最多”为指导思想。

 

据江育仁先生记述:徐小圃先生的一个儿子(徐伯远),在婴幼儿时期,有一年夏天患病,徐老亲自为之诊治,但病情竟逐渐恶化,几濒于危,阖家焦急,徐老亦感棘手。

 

当时,家属及诸亲好友,均向徐老建议,何不请祝味菊先生前来会诊?徐老慨然叹曰:“我与祝君虽属莫逆之交,但学术观点不同,他擅温阳,人称‘祝附子’。今孩子患的是热病,祝君来诊,必用温药,我怎能让其抱薪救火、火上浇油!”  

 

又过了几天,患儿几乎奄奄一息,亲友竭力敦促,与其束手待毙,何妨一试究竟。徐老至此,也不再坚持,但也不抱什么希望了。

 

等到祝先生诊毕处方,果然不出所料,第一味主药就是附子。徐老即闭门入寝,等待不幸消息报来。而祝老则亲自煎药,守候病榻,自己奉药喂灌,夜未闭目,以观察病情演变。至东方拂晓,患儿身热渐退,两目张开,吞药服汤可自动张口。再给米汤喂服,已表示有饥饿之感。及至患儿安然入睡,祝老才和衣倒榻休息,阖家无不欣喜。

 

徐师母即至徐老寝室,敲门报喜。当徐老听到门声时,即跃然而起,急问“何时不行的?”迨启门见其老伴脸带春风,喜形于色,并告以病已好转,始知并非自己之所逆料。乃同往病室,细审病情,与昨日之情况,竟判若两人矣。再回顾榻旁,祝老鼻息浓浓,安入梦乡。虽由衷感激,亦不敢扰其清梦。于是含笑回房,加高其枕,坦然无忧地睡其大觉。

 

徐老在其孩子完全恢复健康后,百感丛生,谓其家属曰:“速将我‘儿科专家’的招牌拿下来,我连自己的孩子都看不好,那里够得上这个‘儿科专家’的资格!我要拜祝兄为师,苦学三年,学成后再开业行医不迟。”意颇坚决,竟亲自登门执弟子礼。

 

祝老既惊又敬,扶之上座,曰:“你我是道中莫逆之交,各有各的长处,也各有片面之见,兄之治学精神,如此令人敬佩,吾将何辞以对?若对我祝附子有兴趣的话,今后将与兄切磋,相互取长补短。今如此称颂,则将置我于何地耶!如蒙垂青,待令公郎成长后学医,吾必厥尽绵薄,誓不负老兄之厚望也。”

 

所以徐小圃先生的两个儿子徐伯远、徐仲才后来均受业于祝味菊先生门下。从此,小圃先生即由清凉派转为温阳派而名著当时。

 

01

 

 

关于小儿的机体特点,历来就有两种不同认识。

 

《颅囟经》提出,“凡孩子三岁以下,呼为纯阳”;《小儿药证直诀·序言》也说:“小儿纯阳,无烦益火”,《临证指南医案·幼科要略》又强调了“襁褓小儿,体属纯阳,所患热病最多”之说。

 

但亦有不少儿科学者,对纯阳之体的学说抱有相反的观点。

 

如《保赤存真》的作者余梦塘云:“真阴有虚,真阳岂有无虚……此又不可徒执纯阳之论也。”罗整齐在其《蜉溪医论选》中论及小儿机体特点时也说;“小儿年幼,阴气未充,故曰纯阳,原非阳气之有余也,特稚阳耳!稚阳之阳,其阳几何?

 

这两种不同的学术见解,形成了儿科领域中“以清为主”和“以温为主”的两大学派。

 

持“纯阳”立论者,认为小儿体禀纯阳,罹病之后,易化热化火。所以在治疗上要重视寒凉药物的应用,力避辛温之品,因温药能助热化火,列为禁忌。

 

而持“稚阴稚阳”论者,则认为幼儿时期,生机蓬勃,正在向完善、成熟方面发展。在发育的过程中,依阳以生,赖阴而长,然而阳既不足,阴又未盛,所以在治疗上要注意卫护阳气。

 

那么,在临床中该衷哪一“是”呢?

 

还是用事实说话。

 

据江育仁先生临床观察:从300例住院病例中的61例危重病儿中,作了偏于伤阴和偏于伤阳的初步比较。61例中二岁以内的有41例,二至六岁的12例,十岁左右的8例。

 

病种方面,以急性病为主,其中以小儿肺炎、中毒性消化不良、伤寒等占多数。入院时病情都较严重,且有19例已伴有心力衰竭和循环障碍。我们根据病情记录及用药法度来探索其“稚阴稚阳”在疾病过程中的临床现象及其实际意义。

 

1.颜面望诊。以青灰晄白为多,占总病例的50%以上。年龄愈小,其出现的机会愈多。

 

2.精神状态。多见者为萎靡淡漠,目光无神。幼、婴儿表现更明显。

 

3.舌苔与舌质。光苔滑白、舌质淡红、淡白者占总数57%,黄苔、白苔、舌质红者占总数43%。其舌质舌苔的表现与患儿的临床体征是一致的。

 

4.脉象。较大儿童的脉象以沉细,细数的偏多。

 

在61例重危病例的治疗记录中,有26例是完全使用了以参、附为主的回阳救逆法,12例是阴阳并伤,以生脉散加附子、龙骨、牡蛎等;单纯用养阴清热、苦寒解毒方法的为13例,且均为年龄较大的儿童。

 

通过初步观察,认为小儿生理具有“稚阴稚阳”的特点,基本上是符合实际情况的。

 

同时,小儿在病理上所表现的易虚易实、易寒易热,也是随着年龄增长而转归的。

 

伤阴与伤阳亦互有转化,多见者如腹泻病例中的中毒性消化不良症,它可先伤胃阴,继伤脾阳,又能在胃阴耗损的同时,既出现口干舌缘、皮肤干燥皱瘪的症状,又有面晄无神,肢厥脉微的脾阳虚惫证,具体反映了“稚阴稚阳”的临床征象。

 

对阴阳两伤的处理问题,往往采取扶其阳而救其阴的方法,但必须审察孰者为主。盖阴与阳虽是不同的属性,但又是互根的。

 

所以阴之滋生,必须赖阳气之濡化,阳可以统阴,而阴则不能统阳。这使我进一步体会到,对待不同的学术观点,只有通过反复实践,才能有较深刻的理解。

 

02

 

我们再次回到上文故事中。

 

首先,江育仁先生记述其师徐小圃学术思想演变的故事,祝味菊先生作为当事人,在其著作《伤寒质难》亦有详尽介绍。故事中那位哲嗣徐伯远(1909—1993),发病时是民国十六年(1927年),其时已19岁,并非婴幼儿时期。

 

其次,伯远先生当时所患属于“伤寒坏病”,有“正虚邪恋厥脱之象”,祝先生“因而处强心扶阳诸药,倍增其量而与之”。

 

第三,徐小圃先生经此事后,用药风格转变却是事实。然先生虽得祝味菊先生运用温阳药的经验,但师其法而不泥其法,创立了自己使用温阳方法的独特经验:

 

⑴.徐老所治的急性热病中的麻疹肺炎,基本上属于麻疹中的坏证和变证,临床具有面色灰滞,精神淡漠,脉细数无力之气阳不足证。

 

从现代医学看,多数是肺炎并发心力衰竭、呼吸和循环障碍等虚证,故病不在邪盛,而在正虚。

 

及时应用温阳救逆法,以防其脱变。如待脱象毕露,则已晚矣。徐老之所以善用温药,关键在于抓得早,抓得准。

 

⑵.关于小儿生理“体禀纯阳”的问题,虽有不同的理解,但在病理上的“易虚易实”,“易寒易热”是客观存在的。因此,温热病中使用温药并非常法,而是治其变。

 

⑶.温清并用,古已有之,虽非徐氏所创,但徐老对温清并用确有独特之处。尤其对一些急性热病中出现邪毒盛而正气不支的重危病例,在温阳救逆法中参以苦寒解毒之品,确能起到良好的作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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